宣明智，拿三百億搏九千億 @ 哀感天地

商業周刊第1112期 2009-03-16 撰文者：曠文琪、張嘉豪

笑臉對人，但出手夠悍，在同業眼中，宣明智的EQ超高，他這回站上浪頭，面對四個考驗，他有多少勝算？

「真的是宣明智嗎？！」

三月五日下午一點，經濟部長尹啟銘宣布成立台灣記憶體公司（TMC），這樁至少三百億元的投資，負責人是聯電榮譽副董事長宣明智。然而，約一星期前，宣明智的女婿──東元醫院小開黃鈺堯摔車傷重不治，大家都以為，宣明智接手的規畫將生變。

「事情就是發生了，就面對……。」一星期內，面對大喜大悲，宣明智仍神色自若。

宣明智是個怎樣的人，為什麼有人說他是笑咪咪的狠角色？他，憑什麼能成為眾人寄望的DRAM（動態存取記憶體）救世主？他，又為什麼要承接這麼難的任務？

這次，是台灣政府首次挾大筆資金，介入企業整併案。根據宣明智所述，台灣DRAM產業單製造就涉及二萬三千人的生計，銀行借貸資金高達九千億元，如今，這個被形容為「豆芽菜」的無根產業，正面臨生存危機。台灣政府計畫投入新公司約一半、也就是近百億資金，成立TMC，希望替台灣DRAM產業找出生路。

若不成，百億元納稅錢，反可能被「紓困之狼」吃掉，台灣DRAM產業將連根拔起；若成，TMC一旦跟國外大廠移轉技術成功，台灣就有可能與韓國三星DRAM大廠，平起平坐，脫離總為人作嫁的命運。

召集人不是個好坐的位置，他要跟台灣五家DRAM公司──力晶、茂德、南科、華亞科與華邦打交道，以防在爭奪資源時，消耗新公司力量；也要跟國外大廠美光及爾必達（Elpida）談判，得到最好的技術授權。而且宣明智還要接受最嚴厲的道德挑戰，因為聯電持有茂德約八％的股權，新公司可能有幫聯電解套之嫌，而擁護美光技術的台塑集團旗下（華亞科、南科）也會質疑，宣明智與爾必達總裁坂本幸雄私交甚篤，未來技術選擇，會不會偏向爾必達？

他，在科技業極具號召力
十五個上市櫃公司老闆為他新書站台

但宣明智的三個能耐，讓他成為目前最合宜的人。

第一，人脈廣且深。

「大概只有他能喬定這些人（DRAM產業負責人），」威剛董事長陳立白分析。其他人則耳語著：「總比Frank（力晶董事長黃崇仁）好吧……。」（編按：黃因收購旺宏股票，身陷內線交易案）

三月七日早上九點，一場喪禮，即可見識宣明智綿密的人脈網。

這天，新竹殯儀館的停車場，停滿了BMW等名車與警車。大雨中，黃鈺堯這位年輕醫師的公祭儀式，卻來了兩千人。台積電執行長蔡力行母親的喪禮，總共也不過收了四個花圈。除聯電體系成員外，科技業老闆如仁寶總經理陳瑞聰、宏碁董事長王振堂全都到齊。因為人數過多，這些身價動輒上億的大老闆們，全擠在一旁的小棚子，等著進入行禮。

「大哥有事，大家當然要來，」默默在旁撐著黑傘的和碩董事長童子賢說。他口中的大哥就是宣明智。

一旁，台北至新竹、苗栗與桃園一帶的警察與調查局人員排排站，以警察大學校長侯友宜為代表，大家都視宣明智為知交。

「他經歷豐富，而且人脈廣，最重要的是……，不會隨便得罪人……。」尹啟銘說。「你沒聽過他有敵人吧！總是笑咪咪，就是郎郎好（台語：人人好）。」與他相識多年的行政院秘書長薛香川說。

宣明智，高中校長之子，交大畢業後，沒出國喝洋墨水，也沒有念碩士，比起台積電副董事長曾繁城的博士學歷也差一大截。但他卻是當年聯電創立團隊中，竄升最快者。

宣明智在科技業的號召力，直逼施振榮與張忠謀等大老。一場記錄他管理心法的書籍發表會，就有十五個上市櫃公司負責人為他站台。他的豐厚人脈與江湖個性，在低調行事的半導體業獨樹一格。

宣明智信仰怎樣的人脈學？「相捧場（台語）。」他的子弟兵之一，一位IC設計公司董事長說。宣明智相信，今日捧別人的場，總有天別人會來捧自己的場。他所寫的《管理的樂章》一書中，開宗明義說：「與人合作，必有助自身發展。」

「商場上互相幫忙常見，但有人會讓你覺得立刻要回報，可是他不會，」童子賢說。早期，華碩剛在主機板業嶄露頭角，卻因為專利問題而被控告，當時已是聯電高層的宣明智，就熱心周旋，「每天就陪我們這些小毛頭搞到三更半夜，其實他大可不必……。」

他，像民代不像科技人
從幫企業紓困到投資員工都不拒絕

「他比較不像科技人啦，像民意代表，」一位PC廠創辦人形容宣明智的江湖性格。大家找他幫忙，他幾乎都幫。大事如幫助他的交大校友、矽品董事長林文伯創立矽品；或是東元家變時，幫助黃茂雄奔走蒐購股權，保住董事長寶座。小事如員工創業找他投資，他都會參上一腳，這讓他轉投資的事業從家庭卡拉OK、幼稚園到腳踏車，投資公司家數多達百家以上。

妙的是，宣明智幫人越多，但身段卻始終柔軟。「很多人官做大，就會『端』起來，但他不會，」麥實管理顧問公司董事長方國健說。

這種對人事的敏感性格，跟他的么子個性有關。上有四個姊姊，早讀的他，是大學班上年紀最小的，因為聰明伶俐而被暱稱為「小豆子」。雖然愛玩，考試前會請同學幫忙講重點，但為了不讓人感到負擔過重，他還會分開向三個人請教，並且絕對不讓自己的分數超過同學，以免讓人不舒服。

但，宣明智絕非只是到處幫人的濫好人，仍有人以「笑咪咪的狠角色」形容他。

他第二個能耐，就是手腕悍，夠沉穩。

聯電由他領軍的業務策略一向以悍取勝。一九九五年，聯電把聯發科、智原等IC設計業務切割分家，當時聯電要出清手中的SRAM（靜態隨機存取記憶體）庫存，率先全球大幅降價，就由當時的總經理宣明智領軍到全球拜訪客戶，退還降價前客戶下單的差價。之後，聯電跨足DRAM，殺價見骨，也逼得同業跟進。宣明智解釋聯電戰術，「一發動攻擊就要悍。」

宣明智悍，但EQ高到驚人。有一例是，宣明智和朋友合夥創業，被倒帳二百七十多萬，這是他太太從娘家借來的錢，結果後來，他在工研院電子所工作，在中興號上遇到倒他帳的人，宣明智竟然還走上前鎮定的問他：「上次那些錢，你用完了嗎？」

第三，他也有過整併經驗。

其實，這次整併DRAM公司也不是他的第一次，早在聯電五合一時，他就立下過整併戰功。二○○○年聯電將五家晶圓專工公司合併成單一公司，成為台灣企業合併的首例，當時宣明智花了兩個禮拜，安撫部分原本已經打算上市的公司，促成此合併案，讓當年聯電營收首度衝破一千億元，透過整併綜效，毛利率更居所有晶圓代工廠商之冠。

DRAM產業整合任務，最需要調和鼎鼐的「喬」功。舉「喬人」一事為例，這要耐心、輩分，還要有資歷，才能讓如黃崇仁跟茂矽創辦人胡洪九等爭議性十足的高手信服。已經婉拒此職位的張忠謀，能耐沒問題，但不一定願意花心思去撫平各方情緒。

現在宣明智接下TMC召集人這個工作，面對這個明擺著的苦工，他說：「不成功，便成仁。」「他還是需要個舞台，留名，」昔日部屬推測宣明智接下此位置的原因。二○○六年因和艦案而被迫跟曹興誠退居幕後的他，此事若成，就可在DRAM界留名。

他，未來還有四大考驗
設停損點，將失敗機率降至最低

宣明智坐上此位後，將會如何出招？三月十日，他的記者會有了初步樣貌。夠悍的他，一番話下來，堵了很多利益覬覦者的路，又幫自己留了後路。原本大家揣測他將碰到四個難關是：

一，談技術：原本TMC要在美光與爾必達兩個技術陣營二選一，但他透露，三月即將底定對象，可見已胸有成竹，外界猜測就是爾必達。

二，找人才：依照宣明智在半導體界人脈，不是問題。

三，找資金：宣明智自述，未來TMC只需要新台幣三百億元，政府資金將低於一半，新公司規模不如外界想的七百億元，難度降一半。

四，喬業者：面對大家擔憂，TMC無法應付五家DRAM業者龐大的資金缺口，宣明智明確把新公司與五家切割，以杜悠悠之口。

宣明智指出，所有DRAM廠商須自己解決債務。等到明年各公司存活結果浮現，TMC才會決定跟台灣DRAM廠商的合作。「他們現在是淘汰賽，我們要等到決賽才進入。」到那時，若存活的DRAM廠把新產能併入TMC，並以此換取TMC的部分股權，後者也能談判較好的條件。

這盤棋難下，但卻處處留有活局。若成，DRAM市調單位英鼎科技總經理郭寶謙認為，台灣未必不能與三星陣營抗衡，台灣DRAM產業不僅將再起，且將是唯一能與韓國抗衡的勢力。若輸，宣明智早已設好停損點。新公司停損點設為新台幣一百五十億元，他笑說，虧得太多，背負的罪名太大。

這工作對宣明智雖是苦功夫，但是失敗機率已縮到最小。這位商場的狠角色，剛接TMC的第一次出手，再次讓人見識到他的精明處。